第15章 乌云珊丹-《花颜》


    第(1/3)页

    看更多诱惑小说请关注微信  npxswz        各种乡村  都市  诱惑          第15章  乌云珊丹

    才入了夏,草原上的伏耳草就已经长过了人膝。远远望去,视线里广阔得无边无际的绿,一直接到蔚蓝的天际。风一吹,草浪起伏,仿佛绿色的大海,荡漾着星星点点的乳白色--那是牧人们的羊毡帐篷,仿佛海面上漩起的白沫,望久了会令人觉得眼晕。

    中午的日头已经有点儿火辣辣的意味,阿罕被太阳晒得发了热,卸下了大半件袍子,匆匆将袖子往腰间一系,在颠簸的马背上模糊地想,只怕自己这模样倒似个吐蕃人了。

    王帐的游哨远远地已经看见了阿罕,便嘟起嘴唇打个呼哨,还未等阿罕应答,四面已经有数十骑围奔过来。艳烈的日头下,遥遥已经可以看清王帐卫士特有的虎皮袍子,竖起的精钢弯刀仿佛折月山上的新雪,反射着炫目的日光。

    阿罕往地上吐了口唾沫,放开了嗓子就骂:"巴雅尔你这个狼崽子。"

    初夏的风挟着青草特有的香气,将他的声音送得远远的。为首的卫士首领一骑当先,远远就直向他冲过来,隔着老远就滚下了鞍子,行了最恭敬的伏地大礼,额头一直点到草地上去,"阿罕王爷,怎么想到会是您。"

    阿罕说:"起来吧。"王帐的卫士们已经纷纷赶到,都下马行礼。阿罕问:"大单于怎么样了?"

    巴雅尔皱着眉头说:"今天连马奶都没能咽下一滴去。"

    阿罕的眉头也不禁皱起来,随着巴雅尔沿着山坡疾驰。平静的河水在山脚下缓缓转了一个大弯,在河畔平坦广阔的草原上,伫立着金碧辉煌的大单于王帐,如一朵盛开的雪莲,四周散落着星星点点无数羊毡帐篷,众星捧月一般,又似千重洁白的花瓣,簇拥着金黄的花蕊。

    走至帐外,就已经隐隐闻见一股皮肉腐烂的恶臭。掀开沉重的羊毡,大帐中密闭四合,一丝风也透不进来,大白天还点着酥油灯,灯油的气味混合着那种奇异的恶臭扑面而来,阿罕的眉头不由得皱得更紧些。他解下佩刀交给卫士,跟随着巴雅尔走进王帐,已经听到熟悉的声音:"是……阿罕……"夹着呼哧呼哧的喘气声,仿佛破风箱。

    阿罕行礼,以额点地,"是我,大单于。"

    狼皮褥子上的额尔纳直挺挺地躺着,两个奴隶拿着细布替他擦拭胸前伤口渗出来的脓血。他转动灰黄的眼珠看到阿罕,倒是笑了,"你来得真快,看来我是真的要死了。"

    阿罕说:"收到大单于的信,我一个人骑着快马就上路了。"他在火盆旁的狼皮褥子上盘膝坐下,如小儿仰望父亲一般仰望着额尔纳。

    先大单于活到成年的共有七个儿子,在征战中死了五个,余下两个,便是额尔纳与阿罕。阿罕比额尔纳年纪小了二十多岁,自幼便十分崇敬这位兄长。后来额尔纳继位大单于,阿罕便成了名正言顺的青木尔王。

    额尔纳说:"叫你来……问……格萨与占登……哪一个……大单于……"他每说一个字,胸口的伤口就涌出更多的脓血,只能呼哧呼哧地喘着气。两个奴隶吓得都不敢再动弹,缩到了一旁。

    格萨是额尔纳与大阏氏扈尔特氏的长子,今年三十五岁,正当壮年,亦是闻名草原的彪悍勇士,在历年征战中立有颇多战功。而占登是额尔纳的第六个儿子,今年才十七岁。

    阿罕知道额尔纳素来不喜占登,成年的儿子里,也只有占登如同未成年的弟弟们一样,仍旧跟在额尔纳身边,没有分到自己的部落与草场。没想到额尔纳竟会将他挑出来,与最有资格继承单于之位的格萨并列为继承人。

    额尔纳沉重地呼吸着,"占登……吐蕃……"

    贺仳与吐蕃交战多年。起先是吐蕃与贺仳诸部为了争夺水美草丰的牧场,双方各有死伤。后来积怨渐深,吐蕃达穆格王在位的时候,集结重兵,由其率兵亲征,渡过了秋水河,那一役贺仳大败,只余下不到两万老弱病残,退往折月山北。

    一直到吐蕃达穆格王的孙子普木加善王在位时,贺仳仍是折月山北的孱弱部落,年年向吐蕃进贡牛羊。后来被贺仳后世称作"日祗大单于"的东菘呼延,一统折月山北诸部落,而那时吐蕃国力渐衰。东菘大单于以精骑八万大败吐蕃于纵石滩,一雪贺仳百年之辱。从此后浩瀚的颚尔达草原再次成为了贺仳人的牧场。

    近年来吐蕃国势渐振,出了位中兴之主次仁嘉措,贺仳数次与之交手,却都没能占到上风。最后额尔纳亲率大军绕道西南,试图奇袭吐蕃重镇定则,却不想反遇吐蕃伏击。额尔纳身受重伤,幸得部族勇猛,急撤数百里,退至金水河畔重驻王帐,这才派了快马急报,传讯给青木尔王阿罕。

    阿罕从王帐中走出来,问守候在帐外的巴雅尔:"占登呢?"

    巴雅尔也不知道,最后还是找来了平日侍候占登的小奴隶呼都而失,呼都而失哆哆嗦嗦地说:"小……小……王子……到河边饮马去了。"

    阿罕果然在河畔找到了占登的马,那马饮饱了水,自顾自地在低颈吃草。碧蓝的天空下,四处静悄悄的,唯有风吹过草尖刷刷的轻响声,还有马嚼着草叶的声音。占登在草丛中枕着鞍子睡得正香。初夏青草丰茂,碎金子般的阳光透过草芒照在他年轻的脸上,他乌黑浓密如女孩子般的长睫在脸上投下两圈绒绒的影子,衬出沉酣香甜。

    阿罕心头火起,伸足便踢,口中大喝:"敌人来了!"

    他年轻时是草原上有名的摔跤好手,出足极快,这一招"鹰扑"还未用老,疾风已经荡起大片柔软的草茎。电光石火的一刹那,占登已经倏地睁开眼睛,却没有躲避,也不知是吓傻了,还是来不及,被阿罕重重踢在胫骨上。

    阿罕哼了一声,占登痛得直吸气,挣扎着站起来弯腰行礼,"叔父。"

    阿罕道:"你父亲都快死了,你还在这里睡觉。"

    占登却笑了一笑,"人总是要死的。"

    阿罕瞪着他,占登自幼分外白皙的脸庞不似贺仳汉子惯有的黝黑壮实,反倒有一种南蛮子似的俊朗之美,仿佛折月山上的积雪反射着月光,柔和却清冷。

    阿罕呵斥他:"谁教你说这种混账话?"

    占登又笑了笑,漫不经心地说:"我五岁的时候发高热快死了,那时大单于不就是这样说的?"

    阿罕倒一时说不出话来。

    远外山坡上传来牧马人的歌声,依稀可以听出,唱颂的正是颚尔达草原上最美的乌云珊丹,悠远的歌声随风飘荡:

    青翠的松树是那太阳的光彩,

    啊哈嗬,美丽的荷花儿是那湖水的光彩嗬。

    性情温柔的乌云珊丹姑娘哟,

    啊哈啊哈嗬,是那情人金平哥哥心中的光彩哟。

    苍劲的檀香树是那月亮的光彩,

    啊哈嗬……

    阿罕听得出了神,碧蓝的天空上,一朵朵白云缓缓流过,天地间寂静无声。

    他最后长长出了一口气,说:"既然如此,那前日在乱军中,你为什么要拼死救出你的父单于?"

    占登眨了眨眼睛,"我没有想救他,我只是自己想活命,所以才拼死冲出去。"

    阿罕又瞪了他一眼,说:"嘉措用兵极佳,既成合围之势,那必如铁桶一般,你如何能够带着几千骑全身而退?给我从头到尾,仔仔细细讲一遍。"

    占登还是漫不经心的模样,"叔父来了总有大半日了,怕早已经听旁人讲过,何必我再来啰嗦。"

    阿罕见他总是这副腔调,不由发狠道:"混小子,死到临头了都还不自知!"

    占登"嗯"了一声,说:"如果格萨继位,他忌惮我此次对付吐蕃人的法子,迟早会寻衅将我杀掉。"

    阿罕没想到他竟然一语道破,不由偏了头,打量起这个自幼看起来最为孱弱庸碌的侄子,竟然感到前所未有的迷惑与不解。

    最后他搔了搔头发,问:"你打算怎样做?"

    占登仰起脸,望着天上缓慢的流云,淡淡地反问:"大单于他打算怎样做?"

    阿罕咧开嘴高兴地笑了:"他要将大单于的位子传给你。"

    奉裕九年丙辰,单于额尔纳薨,其六子占登继位,长子格萨乱,未几卒于乱军。奉裕十一年甲戊,占登破吐蕃于大非川。次年,陷火鲁城,吐浑国亡。贺仳军逼小稷城,吐蕃遣使割乌籍、厉屈、久义普、罗金、闰康五郡求和,自此罗素汗山北诸部皆臣于贺仳,时年占登二十一岁,始称颚海汗。

    --《陚史  列传第二百十四  外番七  贺仳》
    第(1/3)页